你是在质疑我作为专家的水平吗？

老贾前几年颇有点骄傲。不到四十岁的年龄，就是省级专家、金牌组长，觉得自己已经走上了人生巅峰。

但在一次省厅评审会上，他提出的环评意见遭遇了一位女士当场再三辩驳，并且事实证明人家有理有据，说的一点没错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同志就是当年县环保局甄股长。

当年的评审会，老贾栽了，被一个女股长挑战了权威。谁知几年后，一个项目的竣工验收报告又把老贾裹了进来，这次作为违法行为的调查处理对象，等待贾专家的，还是老朋友，只不过从甄股长变成了甄处长。

老贾前几年颇有点骄傲。不到四十岁的年龄，就是省级专家、金牌组长，觉得自己已经走上了人生巅峰。

但在一次省厅评审会上，他提出的环评意见遭遇了一位女士当场再三辩驳，并且事实证明人家有理有据，说的一点没错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同志就是当年县环保局甄股长。这次的评审会，老贾栽了，被一个女股长挑战了权威。

01

自打那次在省厅评审会偶遇甄股长之后，贾专家郁闷了好一阵子。

本来是一个寻常评审会发生的一件寻常事情，结果被《清合》当环评小说发表，引来了同行的诸多问候。有的问他小说描述的内容是真的还是假的，有的问他评审会现场的其它细节问题，还有的调侃他怎么就被一个女股长调戏了。最让贾专家生气的是，居然用谐音梗讽刺他为“贾专家”，这让他这个名副其实的省级金牌专家，好长一段时间不开心，又没办法解释。要怪就怪《清合》在环评圈这强大的影响力。他本来也想写一篇文章发表在《清合》上反驳一下，无奈自己搜肠刮肚也写不出来。好在随着时间的流逝，大家已经基本忘记了这个事情了。

02

贾专家已经好几年没有参加省厅组织的环评评审会了，因为那件事后他退出了省厅环评专家库，做环评专家需要懂得太多，责任又大。

一有什么事情，第一个找的就是环评报告，然后看审批过程、技术评估、专家评审的过程，用放大镜挑其中的毛病。似乎一切问题那万恶的根源，就是环评审批，过程中的每个人都是“嫌疑人”。

这样来看的话，环评有关人员责任基本上是逃不脱的。而省厅审批的报告书，基本都是风险高、工艺流程复杂、投资额高、影响大的。高强度的工作与那点微薄的专家费比起来，实在划不来，典型的“高风险低收益”。环保领域的评审又不是只有环评领域。随着国家放管服的开展，竣工环保验收、突发环境事件应急预案又带来了大量的评审。这些评审会是企业自行组织的，评审会的过程轻松多了，责任相对来说也没那么大，因为主体责任都是企业的。就这样，贾专家这些年成功地从环评专家变成了环保综合咨询专家。

03

环评资质取消后，市场乱象丛生。技术复核如火如荼地开展，通报批评、失信记分不断。

验收可不一样，评审会本身就没有固定的流程，建设单位不邀请专家也没问题。对验收报告的复核，只有省厅才会开展，而且针对的都是省厅审批的环评文件。至于市、县一级批审批的环评，竣工验收的监督管理基本上是通过“双随机、一公开”开展的，这项工作通常放在了执法队。“就执法队的水平，料他们也发现不了什么问题”，贾专家时常这么想。这便是贾专家发现的一块宝藏，可以放心大胆地做专家，有时候甚至提前看报告，会上随便提一些意见就完成了任务。企业自行组织的评审会，还有不通过的吗？久而久之，贾专家对环评领域已经不怎么熟悉了，所有的知识基本上停留在2018年的水平。随着环评入刑案例的增多，贾专家心里害怕，所以他不从事和环评有关的业务很久了。

04

这几年，贾专家摸索出另外一种做专家的方法，可以有效规避风险。

一些中小企业工艺流程简单，污染物排放量不大，治理工艺也不复杂，竣工验收除了监测外，实在没有更多要做的了。

既然法律没有要求必须开会，也没有要求必须邀请专家，那就完全可以不开会、不签名。

或者开会不签名，这样风险就降低了很多。

做环评专家那些年，贾专家认识了不少环评机构，这些机构编制的验收报告，也大都乐意邀请贾专家参与。

贾专家就想办法说服建设单位，只提供意见不开会；或者开会但不在验收意见签字。

中小企业一般人手不多，在这些事项上基本委托给中介机构，只要一个批文或者一个手续，能让他们正常生产就行了。

而贾专家发明的这种方法，可以很快完成验收拿到验收意见，企业也懒得多过问。

05

岭南省最近发生了一桩舆情：惠庄市一个养猪场因为臭气问题，对下游5公里外的居民区产生了影响，引发了大量的投诉。

岭南省厅很快掌握了相关情况，迅速组织专家团队现场踏勘提出解决方案，并通过民生热线积极回应市民诉求。与此同时，岭南省厅举一反三，组织对全省养猪项目竣工环保验收开展复核，看是否有弄虚作假的行为。根据分级审批目录，生猪养殖项目环评文件审批权基本在区县一级。如果不是这次舆情，岭南省怎么都不会抽查复核到区（县）审批环评文件的验收报告。岭南省厅执法局将抽到的验收报告进行了整理，邀请验收领域的专家，分成A、B、C、D 4个组进行复核。当初参与到这些生猪养殖项目竣工验收的专家，作为回避不在邀请之列。贾专家也受到了邀请。让他没有想到的是，安旦县幸福养猪项目竣工验收居然是自己把关过的，好在没有在验收意见上签字。贾专家立马认真研究这个项目竣工验收报告，并祈祷可以分到自己所在的复核组。

06

怕什么就来什么，贾专家发现安旦县幸福养猪项目验收报告存在硬伤：恶臭污染物采取生物喷淋除臭，治理效率取值居然有99%，很显然这是站不住脚的。

这个取值来自外省的一份环评报告。本来是环评的问题，结果验收报告也这么照抄下来了。

复核会如期召开，贾专家如愿以偿：安旦县幸福养猪厂的验收报告分在了他所在的A组。

他再次仔细检查验收意见，有3个专家签字；他只提供了咨询意见，没有在验收意见上签字。

对这个报告的复核，贾专家签署了自己的意见：

“除臭措施及去除效率取值有来源，验收报告没有问题。安旦县幸福养猪场远离人流密集区，不会引发投诉”。

贾专家以为可以过关了，执法局的领导却让A组与B组、C组与D组交换评审，看看有没有遗漏的地方。

贾专家心想：芭比Q了。这个硬伤肯定会被其他专家提出来的，到时候只有硬刚了。

果然，B组的文教授很快指出这个问题：去除效率99%取值不可靠，缺乏工程实例依据，建议执法局发地方调查处理。

贾专家接过话茬说：“验收报告的取值来源于环评报告，是外省一份环评报告，有出处不应该作为问题”。

文教授说：“虽然有出处，但是99%的去除效率缺乏材料支撑”。

外省的环评报告取值来源于一份文献，文献的值是实验室的值，不是工程实例，也没有监测数据支撑。

文教授又补充道：“本次引起投诉的项目，除臭措施及取值效率也是99%，来源也是外省的那份报告，难道贾专家你没有了解吗”？

贾专家一时语塞，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
他心里想，当初甄股长质疑我，我顾忌她是审批部门领导不好说什么，你文教授质疑我就不行了。

我做专家比你早、比你多，级别比你高、资格比你老。

于是，贾专家对文教授说：“你是在质疑我作为专家的水平吗”？

07

复核会结束了。这次抽查的50个验收报告中，30个恶臭治理措施和去除效率的取值都一样：都是生物喷淋除臭，去除效率都是99%。

更让人惊讶的是，他们的来源也是一样的，都来自于外省那份环评报告。基于这种情况，再加上已经引发的投诉，执法局最终决定将发现的线索发函至市、县生态环境部门，要求依法依规调查处理。安旦县审批股的负责人，从甄股长变成了沈丕曼，甄股长到市局执法处做了处长。执法处负责竣工环保验收的监督管理，和违法行为的调查处理。等待贾专家的，还是老朋友，只不过从甄股长变成了甄处长。

编辑：李丹